因网购赫尔曼陆龟获刑三年的山东男子王先生，已经于4月11日上午从德州市看守所，与来接他的妻子一同回到家中。

其辩护人、上海大邦律师事务所黄佳德律师表示，按照4月8日生效的《关于办理破坏野生动物资源刑事案件适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解释》（以下简称新《司法解释》），王先生购买、养殖赫尔曼陆龟的行为，将不再被作为犯罪处理。经过辩护律师申请，法院变更王先生的强制措施为监视居住。

北京桦天律师事务所的贾少英律师从年2月开始接触本案，他向九派新闻表示，王先生涉案行为显著轻微、危害不大，不应当作为犯罪处理。

“我们办理过较多的动物案件，其中涉及人工繁育的动物案件，大多为动物爱好者或相关从业人员，在我们看来，他们的行为本质上并未危害到珍贵、濒危野生动物的生存，更未危害到人工繁育野生动物的生存。反之，是他们的养殖行为丰富了人工繁育野生动物的数量，提升了相关行业的养殖水平。”贾少英律师说。

贾少英律师认为，以此案为例，新《司法解释》将对动物类案件的合理、妥善处理起到推动作用，其也会随着司法实践得到更进一步的完善。

4月11日下午，当九派新闻记者拨通本案当事人王先生的电话时，他正和妻子一起坐在回家的车上。

在这段回家的路上，他向我们讲述了自己的故事：当年如何意外捡到一枚长有特殊藻类的贝壳，在年近40岁时决定回乡创业，培养出售一种背上可以生长绿藻的“绿毛龟”；又是如何在被诈骗后仍上网购买龟苗……

妻子前往德州看守所接王先生。图/当事人提供

以下是当事人的自述。

“第一眼看见妻子，觉得她受苦了”

我和我妻子在回家的车上，大概还有一个小时能到家。

今天（指4月11日）上午大概九点，我一出看守所，就看到我妻子在门口等我。一看见她，我特别激动，就快掉眼泪了。觉得她在外面受的苦更多，人变老了。

王先生被释放。图/当事人提供

我被关押的这半年，无法知道家人的具体情况。但我清楚，家里的两个老人和两个还在上学的孩子，都需要她照顾。我母亲有阿尔茨海默病，俗称老年痴呆，生活不能自理。我不在家的时候，她一个人就要担两个人的事。

我在看守所里也有一些变化，显而易见的是没了大肚子。我身高厘米左右，在刚进看守所时接近斤，现在最多斤。

在里面主要是愁养殖场的情况，担心我老婆身上的担子太重。我回乡创业之后，养殖场的一些技术一般是我在琢磨，她不是很懂这个，龟苗死了几千只，大概损失了20多万元。

她之前得过颈椎病，视觉神经受到压迫，所以她眼睛一直不太好。我一走，家里的收入没保障，里里外外都要靠她一个人了，我在里面实在放心不下。

同时，我也在担心自己案子的情况，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回归正常生活。

4月7号晚上7点多，我们在看守所照常收看新闻联播。当时播报了一则新闻，是关于一则新的司法解释，电视具体内容我不太记得，但是基本上确定跟我这个案子有关。

我当时特别激动，跟里面一位律师说了。这位律师因为种种原因进了看守所，我们相处了四个月，平常关系还不错。我在里面有一些法律问题，我会跟他请教，他也推荐我一些刑法书，闲下来的时候看一看，有很大帮助。

听我说完，他告诉我，我极有可能会因为这个司法解释无罪释放。

为养出绿毛龟，反复试了很多年

我从小比较喜欢养小动物。十多年前，我在广州某个电器的物流部门做司机。那个时候空闲时间比较多，而且单位离花鸟市场比较近，没事的时候，我经常去那里转一转，看一看，买一些巴西龟、草龟之类的小龟养。

渐渐地，我喜欢上了养乌龟。年年底的时候，我觉得父母年纪大了，在外面也赚不了多少钱，想回家创业。

当时市面上基本上没有绿毛龟，我也是在图书馆里看一些关于养殖乌龟的书。有书本介绍说绿毛龟的市场前景比较好，是一个养殖的好项目，我就自己摸索着去搞养殖。

当时家里还不太支持，觉得这个事情不太靠谱，不如在外面开车搞运输之类来得实在。他们觉得这个看不到未来。

但是我感觉它的前景比较广阔。绿毛龟的观赏性比较高，养出来后，它的附加值也会提高很多，而且当时的市场比较空白。

人生当中，我有这么一个信念，感觉人一辈子不一定做多么轰轰烈烈的事情，一辈子把一件事情做好，就算是成功。哪怕这十几年来一直在死磕某一个问题。直觉告诉我，这个事情可能就是我需要做好的那一个。

当时也是机缘巧合，因为养殖绿毛龟必须要有某种藻类作为寄生物，但当时网络还没那么发达，不知道去哪购买这种藻。这个问题一直困惑了我很长时间。很偶然的机会，广州夏天的一个晚上，我和公司宿舍的同事到水沟里去摸鱼。

摸鱼的过程中，我在一个大贝壳上发现了这个藻，但当时还不确定，根据书上看到的形容，觉得应该就是它。

然后，我把这个大贝壳带回去收藏起来。养了没几个月，我就回家了。顺便也把这个贝壳带回来，慢慢地在家里试验。但是我并不确定这是不是“正宗”的绿毛龟上的藻类。

直到我听说有一个武汉来的老先生，家里养着绿毛龟，我专门跑到他家里，去找他请教，还买了他很多绿毛龟，回来给自己养出来的做对比。这样，我确定自己是养对了。

于是我就正式开始了养殖绿毛龟的工作。其中因为学问不足，经历了很多的挫折，反反复复试了很多年，最后还是给养出来了。

如果说养个10只、只、只，会很简单，但是想批量养殖的话，就需要考虑很多问题，比如怎么把成本降下来，怎么控制水质和温度。那个时候在老家，我没有经验可借鉴，只能自己一点一点摸索。一些病情和病的防治，水质的调节控制，各方面我都需要去考虑，既要考虑养殖的机制，又要保证成活率；既要考虑到乌龟的健康，又要考虑到它身上藻类的健康。因为绿毛龟是一个动物和植物的结合体，两者需要完美结合起来，这是不容易的。

因网购陆龟被诈骗、拘捕、起诉

在感觉自己养绿毛龟的技术成熟之后，我有一日突发奇想，觉得是不是能将一些陆龟搞成某种植物和动物的结合体。想要探索一下，怎么能在陆龟的龟壳上养多肉植物。

当时在淘宝和实体店铺里都有人卖赫尔曼陆龟，我并没有意识到养殖或者购买它是违法行为。以为它就跟普通的水龟一样，是可以人工养殖的。

在年的时候，我在网上购买赫尔曼陆龟被骗。当时我去派出所报过案，如果我知道网购赫尔曼陆龟是违法的话，我肯定不会去报案的。

我之所以购买这个品种的陆龟，是因为从百度上看别人发过关于陆龟的介绍，说这种龟是一种入门级的饲养品种。它的原产地在欧洲，是一种比较普遍的龟，每年有数十万只出口。

我考虑到它原先生长的气候，跟山东这边的气候比较接近，可能在这边会比较好养，价格比较便宜，所以我购买了几十只陆龟，想搞一下多肉和陆龟的养殖创新。

当时我从网上买的时候，付的是30只的钱，但是最终只收到了18只。后来警察上我家，查获了14只，还有4只是出生的时候有先天不足，没成活。当时我买的是刚出壳的小龟苗，大概只有一个瓶盖那么大。有的小龟的卵黄还没有完全吸收，部分的卵黄还在脐带的位置，有一些感染，到家里大概一两天就死掉了。所以18只里最终活了14只。

在查获的时候，我已经养了两年，14只中最大的陆龟已经比普通手机还大了，而且有一些已经开始出现交配行为。

年，我因为购买、养殖陆龟触犯刑法被起诉，期间取保候审了一次。那次回到家，看到家里的龟厂有很多龟苗成批地死掉。

王先生的养殖场内，大量绿毛龟死亡。图/当事人提供

大概死了有多绿毛龟，损失20多万，是我们家一年的收入，一下子就都没了。

因为家中只有我一个人会养殖的技术，我老婆不懂，在我被关起来之后，很多龟苗因为水质、温度就这样死了。

我心疼得很啊，对这个龟我是有感情的，不只是把它当成一个东西在卖。看到这么多死的龟，我几天都没睡着觉，很后悔，后悔自己不懂法，因为买陆龟进了看守所，让家里生出了那么多事情，让我的父母妻儿都跟着遭罪。

我老婆经常劝我，没关系，咱们从头再来。我知道家里因为这个事情欠了好几十万，打这个官司各方面都需要开支，而且我不在家，基本上这两年也没有什么收入，家里老婆孩子都是在靠着亲戚的接济。

现在回来了，打算把绿毛龟继续养下去。把欠的钱还了，把龟厂搞起来，让家里人不要再为我的事情担惊受怕。

以后，我就想好好过日子，好好对他们。虽然整个事情给人感觉就是一场梦，但我相信，一切最终都会往好的地方去发展。